端临

注视

1、
阿清总觉得最近有人在看她。

悄悄地，只露出一点影子，在她回头的时候，又默不作声地收回去，只剩下一双没有情绪，眼白很少，漆黑的瞳孔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。

那双眼睛的眼距间隔很小，又亮又凉，似乎不是人类的双眼。

但，这双眼却注视着她。

像是有感情一样，偏执地注视着她。

只有她。

隔着书本，隔着窗户，隔着围墙，隔着车道，隔着人群。

隔着他。

安静的、冷静的、寸步不离的、半点也不分开的——

注视着她。

那感觉像是置身于山洞，没有丁点亮的那种，然而她知道一定有个人在盯着她，然后，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。

掐住她的脖子，抓住她的手腕，将她的眼睛露出来，让她只能流着眼泪和着涎水，用那双即将翻出眼白的眼睛看清楚临死前的最后景象——

黑漆漆的，一个山洞。

她瞪着这人生的最后场景挣扎、哭喊，也分不清是黑暗杀死了她还是那一双手杀死了她。

不，她只能挣扎，哭的话，被扼住的喉咙里撕出来的只是狰狞的呼吸，以及被大量分泌的浑浊液体。

“眼泪这种东西是不被需要的！哭有什么用？他还不是不爱我！”

“那个狐狸精，仗着自己长得狐媚子的脸就敢跟我抢男人！也不嫌下作！早晚有一天我要撕了她那张脸！”

“阿清，你说他为什么不爱我？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……他为什么眼里还只有那个女人！”

“阿清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！”

阿清忽然从臆测中醒来，一阵头晕目眩，眼前漂亮姑娘的脸都变得扭曲而狰狞。

像个被妒火燃烧的魔鬼。

阿清的冷汗“哗——”一声就下来了。

“啊，是啊，没错，你那么好，是阿斯瞎了眼才看上了那种女人——”

啪！

“你才瞎了眼！阿斯只是被那只狐狸精缠上了！一定是！我要去杀了她！杀了她！”

杀了她。

阿清被她的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，眼角沁出生理泪来，她捂着脸，瞪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，蓦然，深深地打了个寒颤。

杀……了她？

这样的字眼，是可以随口说出来的吗？

阿清默默忍下的火，忽的就灭了。

直到这时，她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十分安静，没有一丝活气，她愣了一下。

她在班里，而班里的每个人都注视着她。

每个人的眼睛都那么沉默，没有一丝情绪。

她打阿清之前，班里的每个人都盯着课本，好像课本里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他们最成功的自己，他们无时无刻不仰望着自己，恨不得将他们踩在脚下。

但现在，他们注视着她。

用那双什么都没有的眼睛注视着，只有她。

阿清颤颤巍巍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，刚刚直起的腰瞬间矮了下来。

“他们、他们都盯着我做什么？”

阿清小心翼翼的环顾周围的一切，悄声问同桌。

但同桌一直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，烫成大卷的粟色头发遮住了她的脸，却露出了她银光闪闪的字母耳钉。

阿清不由得看向她的草稿纸。

杀了她。

杀了她。

杀了她。

……

“啊——”

阿清看着同桌草稿纸上的字，尖叫出声。

她的声音颤抖而沙哑，呼出来的气粗长而狰狞。

砰！

窗外那如同沉重的水泥袋一般的物体从高空坠落，她血肉模糊的脸正朝向阿清这边，阿清一下子跪倒在地上。

她死了。

她残缺不全的、滚了一地的眼珠子慢慢滚到了阿清的脚下。

眼珠子泛着冷光，注视着她。

阿清从眼珠子里，看到了倒映在里面的自己……的那张血肉模糊的脸。

她惊恐的表情在里面，她无声的求助在里面，她……

不，眼珠子里映出来的还有一双手。

那是一双冰凉的，没有半点温度的手，但它却带着墨水香。

那双手掐住她的脖子，抓住她的手腕，将她的眼睛露出来，让她只能流着眼泪和着涎水，用那双即将翻出眼白的眼睛看清楚临死前的最后景象——

她沉默的同学隔着窗户看着她。

看着她被这双手慢慢的拖进黑暗。

她绝望地看清楚了自己的脚在地面上乱蹬着，跛跟的小皮鞋被磨掉了鞋跟，露出的雪白皮肤在地面上留下了两条蜿蜒的血痕。

她看见他们扭过头去，漠不关心。

她看见他们被书本吸去了灵魂，飘在空中。

她看见。

自己的草稿纸上写着这么一句话。

“阿斯，我喜欢你。”

“啊，我也喜欢你，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。”

阿清忽然想起，这双手曾那么温柔的抚摸过她的眼睛。
2、
将尸体拉走后，班主任有点头疼。

这是个因为早恋而跳楼的姑娘。

怎么那么想不开呢？瞧瞧那眼珠子蹦的，还有那脑浆子，稀里哗啦的。

真是恶心。

白炽灯下，办公室的窗外一片黑暗，远处的教学楼一片灯火通明，学生们安静的上自习，整个校园安静无声。

班主任穿着一身黑色西装，厚厚的眼镜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，他随手翻了翻期末考试的成绩表，想了想，决定找阿斯过来谈谈。

阿斯可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啊，不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，站上那什么……人生巅峰！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谈恋爱呢？

年轻人找刺激，放松放松心情没毛病，但好歹克制一下，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事？

平时掌握着分寸也就算了，现在可好，谁都知道你让这么些个女生为你争风吃醋，这学校的风气和名声都变成什么样了？

不过这孩子还年轻，好好敲打敲打，听进去他的劝告就好了，好好学习，抱个奖杯回来给他长长脸。

毕竟是个好学生……

白炽灯下，西装革履的班主任欣慰的看着阿斯的成绩，坐的笔直。

办公室斜上角的监控在黑暗中透过窗户，将目光投射进来。

冰冷的摄像头上泛着沉默的光，静静地，注视着他。

注视着他。

END